Liane

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上流。

六、开门破锁暗存私意 凝眉毁镜明弃真心

   话说次日清晨,天方微亮,醉花趁着座山雕熟睡,自己就摸黑穿上衣裳,一路踉跄走回自家房内。正欲把门关上,忽觉头晕目胀,四肢绵软,忙侧身扶住了墙,挣扎着往妆台走去,对镜胡乱卸去残妆,便上床躺下。合上双目,只觉昏昏沉沉的,浑身酸乏,静了半晌,竟渐渐晕厥过去了。

   此时议事厅内只有飞龙一人坐在那里磕瓜子,已经磕了有三大盘,瓜子皮儿堆得如小山一般。昨儿他在花寨里头与姑娘吵闹,弄得一夜没睡,心里烦闷得很,索性跑到这议事厅内坐着,打发打发时辰。

   不知过了有多久,才瞧见门外有几个崽子走动。飞龙看了看桌上堆着的瓜子皮儿,又摸了摸自家肚子,饥肠辘辘,于是伸脖子喊了一个崽子进来,命他到厨房去叫人蒸两个馒头上来。那崽子接了命,回身跑出门去,却冷不防迎面撞上了个人,开口正要骂,抬头一看,却是刘大麻子与马勒沁,吓得忙低首跪下了。

   刘大麻子却是才刚刚睡醒,脑袋里还迷迷糊糊的,并没在意。眼前见了这崽子跪下,只自觉好笑:“你跪啥呀?起来起来!”崽子见他未生气,便起身要走,刘大麻子忙叫住他问道:“这么急着干啥去呀?”崽子道:“回大当家的,五爷让我去厨房给他蒸俩馒头去呢。”刘大麻子道:“噢,那你去吧。”崽子一溜烟就去了。一旁马勒沁暗拉刘大麻子衣角,刘大麻子道:“干啥你?”马勒沁道:“咱俩还没吃呢!”刘大麻子忙转身叫唤那崽子,谁料却已走远。刘大麻子笑道:“听不见了。”

   马勒沁捂着肚子道:“那要不咱直接绕去厨房得了!我都快饿死了我!”刘大麻子瞅着他道:“吃!就知道吃!昨晚咱俩是一个时辰睡的吧?我怎么就不饿呢?”马勒沁听了这话,不由得红了耳根子,急道:“大哥,昨晚的事,你可不许对别人说啊!”刘大麻子却只瞅着他笑。马勒沁道:“笑啥呀?”刘大麻子道:“笑你呢。”马勒沁不解:“笑我什么?”刘大麻子道:“不知道是谁昨儿在床上……”

   不等说完,马勒沁忙上前按住他的嘴,道:“哎呀大哥你小点儿声!”然后环顾了四周,见悄悄的并没有一个人,才松手。二人对视,禁不住笑了出来。刘大麻子道:“我只是奇怪你昨晚吃了那么多肉,今儿早上怎么说饿就饿了?你这小身板究竟是什么做的?昨儿干体力活的,也不是你呀?”马勒沁急道:“才刚止住,咋还说呢?”刘大麻子道:“好好好,不说了不说了。”

   说笑间,脚下已走入议事厅。那里飞龙见他俩来了,向他二人打了招呼,便低头继续嗑瓜子儿。马勒沁看见飞龙面前那三座堆成尖山的瓜子皮儿,惊叹道:“五哥,这些都是你磕的?”飞龙瞅了他一眼,只说了声:“昂。”又继续磕。刘大麻子道:“老五,你今儿咋这么早呢?”飞龙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儿,道:“给那起娘儿们烦的,睡不着了。”之后过了半刻,都没人说话。

   忽听见一阵“咕噜噜”响声,二人不约而同都看向马勒沁。马勒沁腆着脸向刘大麻子笑道:“大哥我是真饿了!”正巧这时厨房送馒头的崽子来了,端着两个香软热乎的馒头走到飞龙面前:“五爷,您的馒头。”飞龙放下了手里刚抓起的瓜子,抬头看了一眼马勒沁和刘大麻子,只起身说道:“我不饿,你们吃吧。我回房去歇歇。”就走了出去。

   刘大麻子对着门口喊道:“老五慢走啊!”目送飞龙离开后,便伸手抓起眼前一个馒头丢给马勒沁,笑道:“吃吧,差点没饿死你!”马勒沁接过馒头,觉得烫手,自己抛接了一阵,摸了摸耳垂,忙大口大口啃了起来,只觉满口松软香甜,吃得津津有味。刘大麻子笑道:“吃这么快,噎死你!”马勒沁不理他,仍旧吃自己的。刘大麻子忽想起一事来,推他道:“哎,你看见老五脸上那个红印子没?”

   马勒沁囫囵吞下嘴里的馒头,道:“看见了,怎么了?”刘大麻子嘻嘻笑道:“我看他昨晚八成又是让花寨里的姑娘给打了。”马勒沁听了,问道:“这花寨里头的巧兰不是死了吗?怎么,还有别的姑娘也像她那样厉害?”刘大麻子道:“死了一个巧兰,可防不住这世上,还有千千万万个巧兰呐!”

   正说着,忽然听见了有脚步声响,抬头一看,只见那边有几个崽子跟着座山雕从里面走了出来。二人站起身向座山雕行了礼,道了声“三爷”,座山雕让他们坐下,就都坐了。马勒沁看着桌上剩下的一个馒头,没敢再吃,只吞了口水,一声儿不言语。

   刘大麻子陪笑道:“三爷今儿起得早啊。”忙命崽子去厨房把早饭抬上来,座山雕却伸手止住,命崽子退下,刘大麻子只得随他便。座山雕向石凳上坐下,开口便问道:“你们看见醉花没?”二人都摇头:“没看见。”座山雕听了,立刻命人去叫小锁子过来。

   一时间殷八字、水香等人都过来了,都是来吃早饭的。刘大麻子和马勒沁早已告退。座山雕等了半天,愣是没看见醉花和小锁子的身影。于是喊了一个崽子过来问,谁聊料那崽子只回道:“真没看见锁子哥,要说二当家的,更是没看见了。”座山雕听了,只得打发他下去,自己默默起身走出议事厅。座上众金刚见了,都发疑道:“三爷这是怎么了?”这里按下不提。

   且说这日早晨,小锁子一面纳闷醉花为何没有叫他进去使唤,一面自己悄悄走入醉花房内,却看见醉花盖着被子,直直躺在床上,紧闭双眼。叫他一声,没有回应,再唤他几声,却还是不醒,心里不禁慌了,忙上前用手去推摇,口内不住叫道:“二当家的你醒醒!”过了好半晌,醉花才缓缓睁开双目,有气无力的说道:“你吵什么?吵得我脑仁儿发疼。”小锁子道:“二当家的你没事儿吧?”醉花道:“我没事,在这里躺一躺就好了。”又道:“你出去吧,别在这里大呼小叫的,我自己歇会儿。”说毕,又闭上了双目。

   小锁子这便转身要走。忽又踅回来,问道:“要不我去叫三爷来吧?”醉花听了,登时睁了眼,向他啐道:“你敢?看我不扒了你的皮!”一语未毕,只觉脑内更加晕眩了,喘了几口气,忽瞥见一旁角落里平日小耗子吃饭用的那只破碗,便问道:“小耗子哪里去了?”小锁子道:“昨天晚上就没看见了。”醉花呆默一阵,只道:“你去门外站着,谁来了都不许让他进来。我要睡会儿。”小锁子道:“那要是三爷来了……”醉花道:“那也不许让他进来!”又嘀咕道:“况且他压根儿就不会来呢。”小锁子领了命,自出去了。

   座山雕一脚踹醒了坐在醉花房门前睡着了的小锁子。小锁子揉了揉眼睛,用力眨了几下,方看清眼前站着的是谁,一下反应过来,吓得忙跪下了。座山雕挥手让他起来,看向紧闭的房门问道:“这门咋关上了?”

   小锁子忙爬起来用身子挡住:“三爷,二当家的说不许让任何人进去呢!特,特别是……特别是不让三爷您进去!”座山雕瞅着眼前的小锁子,皱起了眉头。小锁子不敢直视他,只低头伸臂继续护着门。座山雕问他:“你开不开?”小锁子抬头看了他一眼,闭上眼睛拼命摇头。座山雕向腰间摸出那把枪来,指着小锁子的脑袋,又问:“开不开?”小锁子一睁眼就吓得呆住了,忙怯怯的说:“开,开……”转身就要给他开门。座山雕却一脚给他踹到旁边去,骂道:“滚犊子!”自己伸手推开了门。

   只见醉花躺在床上,一声儿不响的。座山雕走近一看,见醉花面如白蜡,气若游丝,又伸手在他额上摸了下,只觉滚烫异常,心上猛一惊,只暗道不妙。因喊小锁子回来问道:“他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?”小锁子便把早上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。

   座山雕听毕,深叹了口气,命小锁子去叫崽子们下山绑一位大夫上来,又万般叮嘱了要医术高明的大夫,不许带那些个三流郎中。小锁子忙跑着去了。

   彼时有崽子带着一位老大夫过来了。座山雕命崽子出去,把大夫留下。那崽子解开大夫眼上蒙着的的黑布,自出去了。座山雕把房门关上,走向这边来,向大夫问道:“咋样?”大夫给醉花号完了脉,起身说道:“不碍事,不过是感染了风寒,出些汗,静养几天就可以了。”于是开了几服药,嘱咐让病人按时吃下。交代完毕,便背起自己的药箱子走了。座山雕将那张药方单子交给一个崽子,命他按着上头写的把药买来煎了。

   崽子去后,座山雕走至床前,站在那里,注视着昏睡过去的醉花,伸手帮他把被子盖严实了。忽瞧见了他眉角上那块白斑,于是移手过去用拇指轻抚了两下,低头自忖起来。

   过了许久,小锁子小心翼翼地端着汤药过来了,他将托盘放在桌上。醉花大概是闻见汤药味的缘故,有点要醒来的意思,口内嗫嚅着好像要说些什么。座山雕见他将醒,忙向小锁子示意噤声,又悄声交代:“别和他说我来过。”说毕,便转身出去了。

   小锁子把醉花扶起来坐着,端上药来给他喝。醉花拭去自己额上的汗,勉强喝了两口药,用帕子擦了擦嘴,仍旧躺下,盖好被子。小锁子这边刚放下药碗,就听见醉花弱声柔气的喊他过去,连忙走了过去伺候,只听醉花问道:“刚才是谁在说话?”小锁子愣了一下,支吾道:“是……噢,是,是大夫来了。”醉花道:“大夫?”忽想起什么来,忙追问道:“你没让三爷进来吧?”小锁子道:“三爷?三爷他没来呀!”醉花道:“没来?那这大夫是?”

   小锁子见他问的越发仔细了,没奈何只得信口胡诌道:“是我去和三爷说你病了,三爷让人下山随便绑了一位大夫进来,大夫么,说了两句不碍事,随便开了个药方子就走了。”醉花听了,先是咬牙骂道:“谁让你多嘴来着!”又问道:“三爷他……真没来?”小锁子道:“没有,真没有,除了大夫,谁都没来!真的!”醉花听了,默了半晌说道:“你出去吧。”

   醉花看着小锁子关门出去后,呆望桌上那碗汤药良久,伸手向枕边掏摸出平日里用的手镜,打开来照看,见着自己眉角上的白斑,只觉十分不堪,更加厌恶。遂皱眉闭眼,将那手镜随手扔下床去,只听得“喀哒”一声,已是碎裂了。

   忽想起平日里众金刚的冷嘲热讽,不由得恨恨的想着:自己带着这身技艺到这山上,只有座山雕一人赏识,心里纵然有些怕他,却悄悄的早认做是半个知己了,还只当他和自己是一样的,谁料他竟是这样无情!果然他不过把自己当作寻常戏子看待罢了。复又想起昨夜的事来,思来想去,心里愈发觉得委屈,不觉红了眼圈儿,手紧紧攒住被角,眼角滑下了几滴泪珠来,滴湿了枕头。

   无声暗泣了一阵,只觉得心口发闷,于是闭眼咬牙憎道:“座山雕……我这辈子决不会放过你。你们都给我等着……等着……”此后,便逐渐扭曲了性格,隐去内心真实,唯以谄媚之态加倍讨好某人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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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结撒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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